2025年8月26日，在嘉宾派第15季的开学典礼上，经济学家、长江学者姚洋教授以《时代叙事下的中国政经形势》为主题，为企业家学员们带来授课。

此次授课中，姚洋教授围绕中国经济的长期趋势、短期经济调整和内需问题、中美关系展开了高屋建瓴的分析，并分享了许多他参与国内外经贸座谈、对话的一线观察。以下为姚洋教授授课部分内容精编版，Enjoy~

尊敬的吴婷校长、各位企业家朋友，大家好，我今天要跟大家交流的有以下几方面内容。

第一还是要给大家打气，其实刚才吴婷校长已经给大家打气了，中国处在一个科技加速进步的时代。我觉得这一点还是要跟大家讲清楚。那么，为什么过去这七八年大家感受不好，好像前途光明，但为什么脚底下是泥泞的？这就涉及到中国目前在做的一些事情，如果我们理解了这背后的政治逻辑，那就能理解周遭发生的事情，那我们做企业也会更加有一个清晰的路线。

第二我会和大家分享，怎么理解中国国内需求不足的问题，怎么处理国内需求。

第三我再讲一下国际经济形势，特别是中美关系。过去16年我一直在组织中美经济二轨对话，我虽然是个经济学家，也因此混进了国际关系的行列，可以和大家分享一下中美关系的走势。

嘉宾商学创办人吴婷校长与姚洋教授

1、中国经济长期向好

第一，中国经济本质上向好。

我给大家看一些数据，中国制造业的体量已经到可以碾压世界的地步了。有多大呢？中国的制造业产值占到全世界35%，你把G7——发达国家俱乐部最顶尖的七个国家——加起来还不如中国大，而且这个差距还在拉大。几乎所有这些国家占世界的比例都在下降，只有中国在上升。

看增加值也是一样。2010年，我们制造业增加值占世界的18%，到2023年占到了29%。去年的数据我还没拿到，估计已经超过30%了。美国在疫情之前还马马虎虎，能够保持一个比例，疫情之后仍然在下降。美国搞了半天所谓“再工业化”，事实上是没有成功的。

日本就更惨了，跌掉了一半以上。德国还有意大利、法国、英国都在下跌。甚至印度在2020年之前也在下跌，疫情之后稍微增加了那么一点点。事实上，印度制造业占GDP的比例一直是在下降的。这是一个很奇怪的国家，它是一个发展中国家，但是没有工业化，从制造业增加值这个指标上来看，它根本就没有工业化。所以好多人担心印度超越中国，我觉得都是扯淡的。在我有生之年，看不到印度超越中国的那一刻，是不可能的。我们国家的人均GDP直到1992年才超过印度，但今天我们的GDP、人均GDP已经是印度的将近6倍了，远远地把它甩在后面。

那反倒是我们的台湾，至少疫情之前，它的比例是在上升的，疫情之后略有下降。韩国的比例也是一样。那它们被谁替代了呢？被东盟国家替代了。实际上，现在就是中国带着东盟十国的小老弟们一起玩，再加上墨西哥和非洲少数国家，把制造业全给占了，其他国家都在下降。

那我们的科技水平呢？远超我们的收入水平。大家都知道中国的科技水平进步很快，但是如果你把中国和收入水平相当的国家进行一番比较，会发现中国是太强大了。我们和美国比，我们的研发投入占到美国研发投入的70%，今天我们的名义GDP只有美国的60%。

如果看大学教育，我们现在有4所大学已经进入世界前50，就是北大、清华、浙江大学、复旦大学，上交大应该很快就会进入，有些排名已经把它排入了。所以中国大概有5所大学进入世界前50。和我们收入水平相当的国家像马来西亚，它最好的大学马来亚大学世界排第60。如果你去巴西看一下，它没有一所大学排进世界前100。20多年前我们谈“亚洲四小虎”，像泰国、马来西亚这些国家，泰国也没有一所大学能排入世界前100。我们这种长期主义的、对大学的投入今天开花结果。

我们的“自然指数”，在世界前十的机构里，中国占了七个。有人说中国灌水，特别是美国人，心里很酸。NBER，美国国家经济研究局，有一篇文章就说中国的自然指数高，是因为中国研究者都引用中国研究者的成果，互引，所以要打折扣。我心想，那过去美国人引用美国人的论文为什么不打折扣啊？那就是酸葡萄。我遇到了很多领域的科学家，都说干翻美国，中国已经到了这个时候，厚积薄发。

我们的科技水平现在肯定稳居世界第二阵营，超越欧洲和日本、韩国。我记得十年前我们还比较谦虚地说我们处于第三甚至第四阵营，排在欧洲、日韩之后，现在很明显我们是超越他们的。我们的主体优势最新的那一部分，就是AI和互联网。在过去的20年里，中国点对了几乎所有的科技树。

很多人把中国比作上世纪90年代的日本，因为看一些指标，中国很像。比如老龄化，我们的老龄化比日本还严重，我们是未富先老，日本是先富后老。大家可能都忘记了，日本在上世纪80年代末90年代初的时候，按照名义GDP计算，人均收入已经超越美国了。现在跌到不到美国的50%。日本的的确确经历了“失去的三十年”，在1990年代初股市泡沫破裂，然后房市泡沫破裂。

好多人说你看中国现在也是，我们的房市一直在下跌，股市一蹶不振等等。特别是美国人爱说这个，实际上是个心理安慰，认为中国也要经历“失去的三十年”。但这个比较是错误的，如果要跟日本比，我们大概相当于日本上世纪70年代末、80年代初的水平。

我们走过的路，人家日本都走过。中国一点都不特殊，我们周边的国家和地区，早把我们的路走过了一遍。

日本从1950年代到1971年就是出口导向。对于我这一代人，在上世纪八九十年代时，那日本产品就是品质的保障。可是在1960年代，他们的产品就是质次价低的代表。再倒回一百多年前，德国也是这个位置，英国人都瞧不起德国人。

到1971年布雷顿森林体系瓦解，1974年石油危机，日本被迫转型。跟我们一样，全球金融危机来了，我们被迫转型，不能再搞出口导向了，要搞国内需求。但是船大难掉头，搞了20多年出口导向，想在10年间突然搞国内的消费不容易。我们老说我们消费率低，你看看日本的数据，当时的消费率跟我们一样，也将将50%。然后他们也产业过剩，一样过剩。我记得1980年代初有部日本电影就讲一个日本钢铁世家的起伏沉沦，到了1970年代末钢铁过剩，怎么办啊？都一样的。

我们老觉得中国是“基建狂魔”，把世界的工程全干光了，这又是错误的。如果说第一个“基建狂魔”，那是人家英国。英国在200年前就当了基建狂魔，而且也浪费。大家去过苏格兰吗？贯穿尼斯湖有一条苏格兰大运河，打通东西。那条大运河搞了十几年才建起来，花了多少钱呢？相当于我们的港珠澳大桥，也就是占GDP的千分之一。可是等它建成之日就是废弃之时，因为它是按照帆船设计的，等它建成的时候，已经用蒸汽机船了，它已经用不了了，所以今天是一个观光水道。

日本也一样浪费。从本州岛到北海道有个津轻海峡，地质条件非常复杂，但日本就是要建一条海底隧道打通。像我这个年龄的人一定知道日本影星高仓健，是日本那个时代的代表，演过一部电影就叫《海峡》，讲打通这条隧道的过程。今天日本的男星代表是谁？我能知道就阿部宽，永远演一个失败的中年男人，永远找不到方向，这就是日本的写照。

还有，国家有了钱一定要炫耀，怎么炫耀啊？开奥运会。日本第一次奥运会是1964年，那韩国也一样要炫耀，1988年奥运会，中国也要炫耀，2008年奥运会。我们的差距就是20年，也没什么特殊。

诺贝尔奖又快要宣布了，欧美人得奖，中国人一点不在乎，日本人一得奖，中国人就酸。日本自打2000年后，几乎平均每年都有得奖。但是如果你看一看他们的得奖人，他的工作是啥时候做的？上世纪70年代、80年代做的。如果我这个类比不错的话，那我们可以肯定地说，今天很多中国科学家做的工作，20年后会获得诺贝尔奖，只是个时日问题。

我们在各个领域都在赶超美国，在一些领域实际上领先世界。新能源汽车、AI、互联网技术集成，由于各种因素加总起来，中国的成本优势是无与伦比的。大家都知道瑞幸咖啡，创始人是北大国发院的EMBA毕业生陆正耀和钱治亚。陆正耀造假被扫地出门，但瑞幸留下来了。陆正耀尽管犯了错，但他的的确确是个企业家，是打不死的小强。瑞幸不能做了，他现在做库迪咖啡，烘焙总部在安徽，能把咖啡的成本干到两块二。

我们以前都觉得，搞垂直整合是不合算的。一个企业把上下游全给干了，从成本来说不划算，从技术研发来说也不划算。但有了互联网之后，你突然发现把垂直领域全干了，可以节省很多成本，物流成本、库存成本。这是一个缩影。

未来技术我们也不落后，核聚变、量子计算、量子通讯、光电芯片，中国都处在第一阵营，而且极有可能最后不是美国，而是中国在这些领域突破。事实上量子计算、量子通讯，中国是走在前列了。

我只是给大家看一些宏观数据，我想告诉大家，中国在技术上是没问题的。事实上我个人觉得，从上到下，我们的螺丝拧得太紧了。每次开会我们都在讲一件事情，就是技术赶超，没有人去讲我们怎么放松下来，没有人去讲服务业。这件事情我觉得有利有弊。利当然了，中国技术进步的速度还会加快，弊就是全社会紧张，还有对外关系不好搞。

每次我开会，国外的人都说，你们中国能不能放松一下，给我们点空间？有一次开会有退下来的国外官员参与，他直接问了一个问题：“你觉得中国这么干会有什么惩罚吗？谁来惩罚中国？”把大家都问住了。就是中国现在从上到下，包括企业家都是double down，你越说我，我越要干。干得国外非常紧张，那会不会人家最后联合起来搞中国？这件事我们要考虑。等会我讲特朗普，特朗普是我们的窗口期，他放松了中国的外部环境。但你保不准美国下一任总统，又像拜登一样开始拧中国的螺丝，那是我们要考虑的。

2、2018年以来的经济调整

第二，我要讲的就是2018年以来的经济调整，要解释为什么我们的前途光明，但是大家的利润越来越薄，越来越卷？我们怎么去理解这样的一个过程？我觉得还是要讲改革开放这40年，我们完成了什么，然后产生了什么问题。

很多人说新时代是从2012年开始的，我认为是从2018年才开始的。那么这样算来，改革开放从1978年到2018年刚好40年。改革开放的成就非常大，是我党的关键一招，没有人去否定改革开放。但是改革开放这40年的的确确出现了很多问题。

第一个是腐败。第二个是官商联盟。我研究政治经济学，也研究发展经济学，发展中国家不发展，不是因为他们不懂怎么去发展，那不可能。我们用的经济学教科书和美国人用的教科书和纳米比亚用的教科书是一模一样的，不存在一个国家的领导人不知道怎么去搞经济发展，这是不可能的。事实上非洲很多领导人都在欧美接受过教育，他比我们都相信欧美那一套。那为什么没搞成？我觉得最大的原因就是官商勾结。

一个企业办大了，就去把政府买通了，然后在这个行业设立一个巨高的壁垒，让别人无法进入，掌握政治，掌握经济。菲律宾是最典型的例子，大家都知道菲律宾的政治乱，可能不知道菲律宾政治和经济如何结合起来，深度绑定。一个省就两三个家族轮流坐庄，政治、经济由几个家族全部垄断。你要想突破这个，直接给你杀死。菲律宾在1978年的时候人均收入是中国的5倍，现在我们的人均收入至少是菲律宾的3到4倍。也就是说这45年，中国和菲律宾的fortune是反转了15到20倍。所以官商勾结是绝对不能容忍的。

第三个是过度的市场化，教培行业最典型。我们在本世纪初提出教育要产业化，这显然是有问题的。没有一个国家所有的教育都是产业化的，基础教育一定是以公立教育为主，包括美国都是。美国曾经试过弗里德曼的建议，用所谓的Voucher（教育代金券），最后都是失败的。我们搞教育产业化，使得教育从幼儿园开始就市场化，这是极端错误的。所以领导人说，教育是关系到中国子孙后代的事情。在座的有些人还年轻，你们还有孩子在上学，天天焦虑的就是孩子的教育。怎么搞起来的？都是我们一步步拧螺丝拧上来的。

第四个是过度的金融化，金融部门太大。过去十几年里，决策者从美国经验里得到的一个教训就是，美国之所以产业空心化，是因为美国的金融业太大。我跟美国人说我们决策者有这个认识，他们说这是对的，我们也这么认为。特朗普也这么认为，他在阿拉巴马大学毕业典礼上讲话，说你们不要去华尔街，你们都应该到工厂里去工作。所以我们要整顿金融部门，太大了，那捎带呢，房地产行业太大。房地产的金融属性很强，都搞房地产了，那我们的创新就会少搞了。从决策者的角度来说，这都是过度金融化的表现，要治理。

第五个是地方政府负债太高，就是表外债、城投债失控。我们地方政府有两种债，一种表内债，一种表外债。表内债就是政府通过人大同意的那些债务，这部分债务大概全国是70万亿，地方政府加中央政府。表外债就是地方政府通过城投公司借的钱，这些钱的数额有多大没有统计，或者根本统计不上来，但是大家估算在60万亿到100万亿之间。地方政府瞎借债，借了一大堆，都搞了一些“白象工程”，这也是一个大问题。

所以就要反腐，要打破官商的联盟，要让政府和党对中国社会保持一个中立性，代表全体中国人民。不能让某一个阶层或者说某一个利益集团把政府给绑架了，或者政府只为某部分人工作。我们过去40多年能取得这样的成就，其实和党还有政府保持中立是分不开的。因为保持中立，所以可以放心大胆去干，可以不受利益集团左右去干。如果仅仅是某一个阶层的政党，那有些改革是无法改的，比方说国企改革。

要整顿平台经济，其实有些平台经济是被捎带脚扫了一下。

针对教培行业，纠正教育界的过度市场化。这个当然做得过猛，但要不要整顿？我觉得要整顿。因为整个教培行业已经成了一个和K12平行的体系，好多老师在课堂上都不讲了，你得到培训班上去，那要学校干什么？

我自己是中国民办教育协会学术委员会的成员，我也觉得民办教育是需要的。但是如果我们民办教育完全替代了公办教育，特别是在基础教育阶段，那是完全错误的。这个其实已经出现了，大家都不知道，很多县3/4的学校都是民办的，收很高的费用。你看上海，民办小学、民办初中是占主导地位。占主导地位也没关系，但是它造成一个非常不好的倾向，就是这种教育的精英化分层。这些民办小学不光要面试孩子，还要面试父母，而且还要问爷爷奶奶是干什么的。变成血统论了，走偏了，这都是有很多问题的。

过去因为大家觉得市场化是方向，所以任它来，但是这的的确确是有问题。对于我们学者来说，我们也知道这是个问题，当然怎么去做是另外一回事。

那么还有整顿房地产。2021年是房地产高峰，然后就开始“三条红线”整顿，直到今天我们已经进入第四个年头，快要进入第五个年头了，还在下跌。目标是让房地产变成一个正常的行业，而不是无缘无故创造财富的行业。有些人像许家印这种，他不是在好好地做房地产，而是在投机。

还有治理地方债，要求地方政府还债。所有这些措施长远来说，对于中国的经济，对于中国的社会甚至政治，都是有好处的。但是在短期会引起我们产业的波动，对经济的波动。

我们从小被灌输了西方线性的历史观，觉得历史会一直进步的。这是不对的，历史是循环的。说得稍微好听点是螺旋式的上升，但是循环的过程可能会很长，而人的寿命都是短暂的。

我们在计划经济时代，集体主义、艰苦奋斗、勒紧裤腰带。有用，我们现在好多产业是那时候奠定基础的，我自己是有切身感受的。有西安来的同学吗？你在西安肯定知道西电公司。西电公司1956年建厂，是中国重工业的缩影。

改革开放头20年是个人主义的迸发，是对计划经济时代的反动。邓小平说得很简单，叫做“对外开放，对内搞活”，发挥个人的积极性。

改革开放后20年，从1998年到2017年是各种力量的展开期。个人主义迸发出来，就会向各个方向走。所以我们现在怀念那20年，因为那20年收入增加了，是不是？我是1989年离开北大，然后1997年回到北大，北大的变化，甚至说北京的变化，都是1998年之后开始的。中国开始猛烈地上升，大家的生活水平提高了，各种各样的思潮就出来了。但是正因为各种力量都出来了，它就产生很多的问题，就我上面说的那些问题。

那新时代就要矫正，是个矫正的时代，就要把改革开放，特别是后20年出现的问题矫正一遍。历史是有这种循环的。其实我讲这些也是受一本书的影响，大家有兴趣可以去读，叫做《第四次转折》。两位美国人在1997年写的一本书，提出美国历史有80年大周期，大周期里又有四个小周期。

第一个时代叫做high period，就是大家想的都一样，劲往一处使，就像我们的毛泽东时代。第二个时代就是觉醒的时代，就像我们的1980年代。接下来是展开的20年，觉醒之后各种力量都在往各个方向走。最后一个时代他们叫做危机时代，因为展开的各种矛盾会冲突起来，就会发生一场危机。那我这里叫做矫正的时代。

所以我的预判，这个矫正的时代啥时候能结束啊？2037年。大家要有这样的一个尺度去规划你们的商业行为。

今年2月份的民营经济座谈会，我觉得还是释放了一个正面的积极的信号。标志着那些矫正基本结束，就不会有大范围的、风暴式的矫正。当然反腐还会继续，但其他领域可能会变得更加和风细雨。

那我们看到股市开始出现慢牛的迹象，然后外资也开始返回了。我接触了一些上海的官员，他们说今年春天以来，能明显地看到很多外资回到上海了，上海的外国人也逐渐多起来，这都是好的兆头。

接下来的任务，我下面要讲的就是提升国内需求，尽快结束通缩。

3、如何提振国内需求

接下来怎么去做呢？今年政府还是做了很多事情，比方说把今年的增长目标设定为5%左右，还是要把增长速度给稳住。然后提振消费，3000亿国补资金，以前说叫以旧换新，现在好像也不以旧换新了，就直接给你。货币政策比较宽松，降息已经降了好几轮了。扩张性的财政政策，中央和地方的表内债务增加12万亿，这个力度还是空前的。

中央政府的赤字率上升到4%，以前一直说不能突破3%，现在增加一个点。地方政府的专项债4.4万亿，而且有个巨大突破，就是可以用作“三保”。专项债是不属于政府赤字范围的，因为专项债是搞投资的，投资是可以收回来的。但是这次允许地方债用于“三保”，“三保”是什么呀？其实就是救政府。补充地方政府的运营资金。另外就是用于土地和住房的收储。这也是中央已经看到房地产下行不能这么走下去了，要地方政府出手收多余的房子、多余的土地。

但是这些措施没有见到很好的效果，为什么呢？我觉得把注意力完全放在住户还有个人消费上是不对的，方向是错的，是捡了芝麻，丢了西瓜。为什么这么说呢？因为消费是个慢变量。

这是GDP支出法的分布，消费、投资、净出口。消费下降最快的就是本世纪头十年，消费占比从60%多下降到不到50%，下降了14个百分点，这是非常快的十年间。为什么呢？原因很简单，因为我们那10年出口增长太快了。从2001年到2008年，这短短的7年间，我们的出口增长了5倍。7年干了5倍，也就是说我们主要是为别的国家在生产。赚了那么多钱都变成我们的储蓄了，消费就低了。但是2010年之后发生了一个转折，消费率实际上是上升的。但后来为什么又持平，还略有下降呢？疫情。疫情期间大家的预期不好，消费场所也没了，所以它就下降。但是过去两年又开始上升。消费是一个慢变量，不可能说你一年时间消费占GDP的比例上升两三个点，能上升0.8个点已经相当不错了，慢慢来。

而且消费取决于两个因素，一个是你收入的增长，一个是预期。其实收入增长还可以，主要是大家预期坏了，预期未来不好，大家不消费了。那在这种情况下我们怎么办啊？我们是促消费，比如说用3000亿这种小打小闹去促进个人消费，还是做别的事情？我觉得我们的关注点应该是房间里那两头大象，就是房地产和地方政府的财政。

房地产仍然是中国最大的产业。我觉得为什么现在社会上瞧不起学者，就是因为我们的很多学者已经没有独立性，老是去为政府背书。我觉得作为一个学者首先要真诚，要信你自己研究的东西，你连自己研究的东西都不信，开口就胡说，不是个学者。我刚刚讲的，是我相信的。我对讲到的矫正方法，是有不同意见的，下面就要讲不同意见。房地产要整顿，但不是这么个整顿方法，但方向我是同意的，因为我的研究告诉我就是这样。

房地产仍然是我们最大的产业。有些人为了证明政府做得对，说ICT行业已经是我们最大的产业了。这个ICT是跨越好多行业的，把它加总起来说是最大产业，这毫无意义。房地产仍然是最大的产业，我估计现在仍然占到我们GDP的至少百分之六七，再加上前后向联系，仍然会占到我们GDP 的10%以上甚至更高，我估计是在13%、14%左右，非常大，而且它跟消费是息息相关的。

其实你现在到市场上去看看，我们吃吃喝喝很多，火车站人挤人，包括北京首都机场3号航站楼也人满为患了。你觉得消费不是恢复了吗？为什么消费数据还是不行呢？那是因为大宗消费没了，大家不买房子了。你买了房子就得装修，在二线城市装修一套房子，加上家用电器、装饰材料，少说也得30万。像你们装一个房子都是百万级别的，要吃吃喝喝，吃到100万容易吗？

房地产相关领域的需求，我估计还占到我们最终需求的15%左右。

地方政府的需求占到我们全部需求的多少呢？35%。所以这两个行业加起来占到我们总需求的50%。这两个行业不去关注，满地去找芝麻，想把我们14亿人的消费提升起来，这有点事倍功半。搞房地产，搞地方政府，那叫事半功倍。

房地产下行，从2021年顶峰，“三条红线”咔嚓一下就给砍下来了，自此以后再也没有过正增长。右手边这张图是高盛做的模拟，深颜色是中国房地产的下行，中间颜色是日本的房地产下行，浅颜色是美国。美国的政策还是比较到位的，所以它是下沉之后很快又上去了。但是即使按照美国的标准，我们还得降个三四年的时间。如果按照日本，那就变成“失去的二十年”了。

中央也意识到问题，所以现在一直提要把房地产给稳住。但怎么去稳？比方说取消限购，取消限购也没用，老百姓的反应是非常短暂的，基本上就是一个周末的脉冲。还有搞“白名单”扩容。“白名单”制度大家知道吗？就房地产企业按照你的项目来分类，有些项目可以进白名单，那是可以拿到贷款的，另外的项目没有进白名单就拿不到贷款。我们好多其实是比较好的房地产公司就这样死掉了。一个项目爆雷，等于整个公司爆雷。既然房地产已经回归正常了，为什么就不能让银行自己来决定给哪个公司放贷款？

然后是房屋收储，方法是什么呢？第一次是说央行提供再贷款，3000亿，然后经过银行一放大，大概到5000亿。一开始是让地方的国有企业去银行借钱，然后收土地、收住房。所谓的地方国有企业就是那些城投公司。城投公司的债都是一屁股加一屁股，还去借钱，不可能嘛。现在城投在市场上每年还能融出来多少钱？可能三五万亿，但90%都是借新债还旧债。让这些城投公司去借新债然后收房子，那怎么可能？所以他们不行。那怎么办呢？第二次就是4.4万亿，想让地方政府直接下场去收，说不用到银行去借钱了，拿地方债、专项债就可以去收房子。地方政府还是不愿意干。为什么地方政府不愿意干这事呢？地方政府官员了解这房地产的情况，他们跟我们的想法是一样的，房价还在跌。让地方政府拿着地方债去收这些房子，这是不理性的做法。

那怎么办？我觉得就应该学我们的股市。股市是组建国家队，直接下场去买股票。国家队进去了，要力保我们的股市变成一头慢牛。如果它涨太快了，国家队就会抛，不会让它变成一头疯牛。

但是大家知道股市跟中国经济没多少关系。股市最高峰每年融出来的资金也就6000多亿，我们的社会融资总额是30万亿级别的。真正跟我们经济有关系的房地产比股市重要得多。那既然我们能够下决心用国家队去干预股市，为什么不能组个国家队去干预房市？房市更糟糕，法拍房这一项就把我们房地产给搞垮了。去年法拍房75万套，今年要上100万套。而且这是关系到老百姓生计的，意味着今年有100万家庭要失去住房。法拍房的拍卖价格只有正常房价的50%，但就这也只有10%的法拍房能拍出去。有法拍房在，房地产价格想稳住是不可能的。

组个国家队，先把这个法拍房给买下来。可以这样操作，比如有一户人家，还不起房贷了，那把这个房子交给银行，银行别去法拍，就把这个房子卖给我们叫做“中储房”——成立一个“中储房”，把这房子收了，以一个合理的公允的价格把它收了。不能说法拍都腰斩了，所以按照腰斩的价格来收，那房价起不来了。按公允的价格来收，收来之后怎么办呢？先问原来的房主，你愿不愿意租下来？你愿意租下来，我用一个比较低的价格租给你，就变成一个保障房、公租房嘛。然后等经济好了，这个房子可以卖掉，说不定“中储房”还赚钱了呢，说不定原来的房主也愿意把这个房子买回去呢。

美国是有这个经验的，金融危机的时候，美国政府直接下场注资，三四年之后突然发现他们赚钱了。如果中央政府对中国经济有信心的话，那就敢于把钱拍在桌子上，就把房地产买了，我相信房地产价格能回来。中央都有这个决心呢，老百姓一看，那该买房了。有人会说，哎呀，那房地产是不是又开始疯涨了？我觉得经过这一轮教训之后，老百姓会变得更加理性，中国房地产不可能像过去那样疯涨，会变得比较正常化。

地方政府财政是更大的问题，地方政府的经常性财政出现巨额赤字。我这里没说它的表外债，就是那60万亿到100万亿的表外债，我不说。就说它表内的隐性债务。隐性债务有多少？清华大学经管学院的白重恩老师估计是4.2万亿，李稻葵老师估计是6万亿。市场上一般估计在10万亿左右。这包括地方政府欠企业的钱，可能在座很多企业家都有政府欠你们的钱，收不回来。

那是什么原因呢？首先是减税，我们明面还有暗中的减税，过去十几年减得太多了。可能在座的大家不愿意听，中国的税收太低。中国的税收总量占GDP的比例只有14%，低到什么程度？低到1994年分税制改革时候的水平。这是一个非常危险的水平，没有一个中等收入以上的国家，税收占GDP的比例能低到如此地步，一般都在20%以上，美国应该在30%以上。所以大家不要抱怨中国税高，中国的税太低了。

当然不应该全收在企业的身上，普通老百姓也要多交一些税，比如房地产税，我们一定得征房地产税，大概能收个两三万亿。然后说实话我们得加强税收监管，我指的是对个税的监管。大家知道我们交个税的人口占工作人口的比例是多少吗？只有14%。有些人不知道我们的收入有多低，像董小姐说要把个税起征点提高到月收入1万元。我告诉她如果提到1万元，大概不会超过5%的人交税。这都是“何不食肉糜”的想法。在未来一段时间我们肯定要加税，否则这是没办法活下去的，地方政府没法活了。

其次是土地出让金大幅度下降，最高峰2021年是8.7万亿，去年是3万亿，今年大概就2万亿左右，而且好多都是假的，就是地方政府卖给自己的企业倒腾一下，为了GDP好看。

当然还有疫情期间的防疫支出。在其他国家，防疫这件事主要是中央的职责，但在中国主要是地方政府的职责，所以地方政府支出太大。

那么现在发生了什么？是一场空前的地方财政危机。告诉大家，建国以来从未发生过的事情，地方政府没钱了。没钱咋办？非税收入大幅度增加，所以才有了“远洋捕捞”。对经济的影响很显然，全社会需求增长乏力，民营企业承受压力。

这个影响是非常非常大的。地方政府缺钱了，不是地方政府自己的事情，是整个经济的事情，是全社会的事情。应对措施是什么？“三保”资金太小。中央政府已经意识到这个问题了，但是措施不够有力。我的建议就是未来三年，每年中央政府发特别国债4万亿，计入中央政府的赤字，然后给地方政府解决财政危机的问题。不解决这个危机，螺丝是松不下来的。

表外债务我就不说了，就说一个杠杆问题，因为杠杆大家讨论很多，包括我们的很多企业家都在讲这个事，说中国钱不值钱，中国可能有通胀。这是对债务缺乏正确的认识。中国所谓的债务率高，所谓的M2除以GDP 300%多，这种认知是有偏差的。中国的M2多，主要原因是我们是银行主导的金融体系，老百姓爱存钱到银行，企业也爱存钱到银行，那银行就有一个信用放大机制。现代商业银行自动创造货币。那美国，跟我们是反过来，它70%的融资是直接金融，没进入银行，就不会经过银行这个放大机制。如果你把美国市场上那些乱七八糟的债全部加起来，特别是derivative（衍生品）加起来，那是几百万亿美元的。所以你说是美国的金融风险大还是中国的金融风险大？

中国人不爱负债，中国人特别怕负债。中国老百姓一到困难的时候，怎么度过呢？勒紧裤腰带挺过去。我们的企业也是这样，困难时候怎么紧缩，挺过去。微观主体这么干是对的，但到国家层面这么干就是错的。凯恩斯的伟大之处之一，就是发现了这个奥秘，它叫“节俭的悖论”。每个人、每个家庭节俭是对的，但是放大到整个国家的宏观经济，国家也节俭，这是错误的。

所以在这个大家都节俭的时候，政府一定应该反向操作，赶紧花钱。因为企业不愿意加杠杆，我们的居民是在去杠杆，居民还的钱比他们借的钱要多，在自动地去杠杆。你看我们新增居民储蓄，2023年是16.6万亿，2024年是14.2万亿，今年上半年已经干到了10.7万亿，所以今年全年要超过20万亿。你说老百姓没钱吗？老百姓有钱他不消费，全存起来。

所以只能政府加杠杆。在我们国家目前这种产能过剩的情况下，不会有通货膨胀。通货膨胀是一个相对的概念，不要以为政府一花钱就会产生通货膨胀。政府的钱是从哪来的？破除一个迷思，老百姓说政府花钱就是印钱。不对，美国政府是那么干的，因为美国政府没钱，所以他们只能让联储印钱。中国不需要印钱，中国政府向谁借啊？向银行借。银行的钱从哪来啊？从老百姓的存款里来，从企业的存款里来。所以是政府变相地从老百姓那里、从企业那里借钱，替我们老百姓、替我们企业消费，因为我们不愿意消费。这叫做以时间换空间。未来我们再去消费。

那谁来还钱啊？后代来还。我们中国人的优点也是我们的缺点，就是我们看得特别长远，都为我们的子孙后代活着。这对个体来说是理性的，但是放大到国家那就不理性。你让子孙后代还钱，有两个好处。第一，代际公平。凭啥我孙女比我晚出生60年，她就过上了含着金汤匙的生活？没道理。第二，未来的中国人，比我们收入高得多得多，现在好像100万亿债务是个天文数字，过20年突然发现，这100万亿也不算个啥。所以现在中央政府要多花钱，头等大事是得救助地方政府。

4、中美关系

我快快地讲一下中美关系。

首先，特朗普为什么打关税战？这也是我们拿着中国人的思维去想象美国人。特朗普做的每一件事好像都有一个阴谋。打贸易战是为了围堵中国，要给中国按死在地上；跟俄罗斯去谈，跟普京去谈，是要拉俄罗斯打中国；搞稳定币，是要加强美元的统治地位，干死人民币。都好像背后有一个宏大的目标。

我告诉大家，没有。特朗普很简单，他说的就是他做的。跟中国打贸易战，或者跟全世界打贸易战，他说什么呢？第一个，贸易赤字我就吃亏了，我要通过关税把贸易赤字拿回来。第二个，我抬高贸易壁垒，制造业就回流了。第三个，我现在财政有困难，收点关税来弥补财政赤字。

所以你看他的关税的计算，先不看那个除以2。关税税率的增加等于逆差除以进口，你把进口一挪过来，就是进口乘以关税税率的增加刚好等于逆差，把逆差以关税的方式拿回来。那为什么除以2呢？他可能发现这么算，关税提高率太大了，比如对中国，得征60%多的关税，那贸易没了也征不到税了，所以他只来一半。这个胡搞出来的公式在理论上、在经济学上没有任何道理，唯一的道理就是要把逆差用关税拿回来。

美国对华有几类人。一派是真正的对华鹰派，纳瓦罗、沃尔茨、卢比奥这些人，要让他们掌了权，那对中国可不是今天这个样子。

还有一派是脱钩派，脱钩派现在是美国的主流，为什么他们想跟中国脱钩呢？

第一，他们说中国人占了我便宜，不能让你继续占便宜下去了。第二，你占了便宜还变成了我的对手，我得惩罚你。这类人很多，包括一些以前可以说是亲华派，但现在成了脱钩派。比方说库尔特·坎贝尔，这个人在美国国务院长期做中国的外交工作，在某种程度来说他是亲华派，但这些年他变成了一个可以说是脱钩派。因为中美经济二轨对话，几乎每年都见他，去年我们也去见了，他已经是国务院的二号人物。谈完之后他说我们照张相，他可能也知道这是最后一次担任公职了，照张照片。照完之后他说，你们要记住，在过去50年里，世界上没有一个国家像美国这样帮助过中国。我能听出来他心里是五味杂陈。

你们能理解吗？其实国与国之间的关系和人与人之间关系是一样的。你帮了一个人，至少从你的角度来说，你觉得帮了他，最后突然发现他站在你面前挑战你了，你会找出一万个理由要整死他。是不是？美国脱钩派基本上都是这样的态度，整死中国。

还有一派叫维持派，就是商界的人士，包括美国财长贝森特，他是从华尔街出来的。他们已经意识到了跟中国脱钩不可能，他们要在中国要赚钱。还有人是对华友好人士，这些人现在越来越少，但不能说没有。跟他们交谈，真是非常的感动，就是在这种情况下，在美国国内环境那么困难的情况下，他们仍然在为中国说话。

特朗普本人是无党无派，交易思维。特朗普的对外政策很简单，放弃全球责任。过去美国担负全球责任，吃亏了，不干了。你从他的角度来说，他这个认识也没错。二战之后美国打了很多战争，从他的角度来说是要维护世界和平，朝鲜战争5万人，越南战争5万人，还有大大小小的战争，我估计过去七八十年美国在海外战死的可能三四十万人。从美国人的角度来说，没得到应有的好处，特朗普说行，这一次我来为你们得，所以每个国家征收10%的关税，我要把钱拿回来。

但不要以为美国衰退了，特朗普会用赤裸裸的强权来制服其他国家。他怎么制服伊朗？对不起，我派B2轰炸机从本土起飞，中途加油，飞一万多公里，撂几个炸弹再飞回去，告诉你美国想灭了你很容易。然后欧盟领导人陪着泽连斯基去见他，对不起，坐小板凳，在椭圆形办公室，受他的侮辱。

中美贸易我们已经看到，就是三轮谈判，日内瓦谈判、伦敦谈判、斯德哥尔摩谈判。为什么中国特殊？贝森特说了，中国的事，总统决定，特朗普一个人决定。特朗普为什么这么尊重中国？因为中国有实力。

4月2号关税刚起的时候，好多人说这是国运之战，我们憋一口气，美国憋不住我们就赢了。为什么呢？因为我们有制度优势，我们有很听话的老百姓。给我气的，我说我们是共产党领导的国家，共产党的初衷是什么？是为了老百姓，而不是拿老百姓去做赌注。我算过如果征收那么高的关税，我们啥也不做的话，大概会造成1000万人下岗失业，加上家属可能就是三四千万人。拿三四千万老百姓的身家性命做赌注去打这场贸易战，这不是共产党应该做的事情。

事实上中央也不是这么做的。中央是怎么做的？亮剑，拿出硬实力来，就是稀土，一下把美国打趴下了。稀土很简单，就是把走私给控制住。没稀土了，那美国就怕了。中国手里还有很多杀手锏。比如贝森特就说，你们老是让美国给你们高级芯片，你们咋不把超音速导弹技术也给我们？我们还有好多杀手锏，得靠实力，让美国人意识到不光美国可以制中国，中国也可以反制。

嘉宾派学员在授课现场

日内瓦谈判我一开始预期是把关税降到34%，降回到4月2号。结果出来比那还好，不仅降到34%，而且其中24%延期90天。然后这次斯德哥尔摩谈判又延期90天，那么这样算来，就是特朗普第一阶段的关税20%，再加上现阶段的10%，再加上20%的所谓芬太尼关税。这是美国玩了我们一把，我估计谈判上他们是答应取消芬太尼关税的，结果没有取消，我们才动了真格把稀土真正管起来了。美国人一看那不行，又回来谈，中国也做了妥协，没有去对等地再增加20%，所以中国是20%加10%等于30%。

未来谈判我觉得达成协议的可能性是极高的，因为双方都表达了善意。尽管斯德哥尔摩没有谈成，但贝森特出来讲话是非常正面的。我们国家更逗，因为贝森特已经说了，延期90天要回去汇报给总统来定。结果中国单方面宣布已经决定延期90天。这是一个很有意思的事情，就是要压美国人，我们还要谈。

现在市场上大家普遍期待，两国元首要在10月31号韩国的APEC会议上会面。如果能够会面，那一定是在这之前已经签了合同，或者说已经把合约写好，到那时候两国元首在后面一见证，何立峰和贝森特签完了。我觉得这个概率是非常非常高的。

那双方的诉求是什么？美国的要价，第一个增加对美国农产品和油气的购买，这个没问题，中国可以做。第二个要求对等开放服务业、交通、能源和矿产，其实交通、能源、矿产是附加的，美国也没对我们的企业开放，主要是服务业，涉及到TikTok。特朗普已经说了，TikTok要么卖给美国企业，要么就关掉。现在TikTok说我们不卖，宁愿关掉，那肯定是中国政府在背后给他们打气。现在就僵在这里。美国也不想看到TikTok关掉，特朗普还在TikTok上开账号了。那怎么办呢？美国可能就会提出来说，我们的互联网都向中国企业开放了，那中国也要向我们开放。Google是不是可以回到中国去？Facebook是不是可以到中国去？X是不是可以到中国去？我估计所谓的服务业开放是指的这个。

第三个，停止从俄罗斯和伊朗进口石油，这个显然中国是做不到的，美国把这个提出来就是抬高价码。你看他们也是区别对待，印度去进口俄罗斯的石油，特朗普就要惩罚。然后贝森特说，印度进口俄罗斯石油是为了倒卖赚钱。中国进口的石油反正自己用，所以印度要被惩罚，中国可以不受惩罚。

第四个，取消稀土领域的出口限制，我估计最后就是许可证制度。你想要进口，我给你个许可证，然后我要监督你。我们就学美国，我们好多东西都是学美国。美国搞飞行检查，甚至把人派进了中兴公司，要接受美国人的常驻审查。那我们同样可以这么干。你用稀土的这些企业，我可以飞行检查。但是军工，对不起，绝对不让用。所以现在美国在拼命搞稀土，特别是重稀土。他们觉得五年之内可以搞出来，但我估计等他们搞出来，我们就解禁了，让他们一分钱也赚不到。

还有接受美国市场换技术的要求，我觉得这是对中国的一个褒奖。过去是我们用市场换技术，现在轮到美国人、轮到欧洲人了，不挺好嘛。最后，芬太尼领域进一步合作，这个也容易做到。

那么中国要求什么？取消分阶段关税，取消或者缩减对中国芯片出口的限制，这和稀土是对应起来的。取消对美国企业投资中国非敏感领域的限制。你能不能给一个负面清单？敏感领域我们不想了，非敏感领域是不是放开了？让美国企业到中国来投资。然后取消中国企业到美国的投资限制。美国的CFIUS（海外投资委员会）很奇怪，如果大家去美国投资，特别是一些敏感领域，你感觉你是敏感的，就一定得去申报。美国的CFIUS是一个被动的监管，不要求你必须去它那里接受审查，而是你自愿要求来审查我一下。我们好多中国企业就觉得不用去花这个精力代价，花好几十万美元请律师做文件什么。但你不这么做，就可能出事。现在我们可以要求他，透明一些，哪些行业需要申请给列出来。

总而言之，双方的要价列出来之后，有谈判的余地。所以我认为达到妥协的可能性非常高。最终就是双方都征30%的关税，就是一开始的20%加上新增的10%。那中国得到了什么呢？得到了这一次的最低税率。

未来一段时间中美关系会“政冷经温”。政治上回不到过去了，美国政治上完全改了，中国就是竞争对手，甚至是敌人。但是生意还要做，两国之间的贸易往来还会有，双边投资会有所恢复。事实上在过去十几年间，对美国制造业投资最多的国家是中国。我估计你们也认识一些企业，悄默声地在美国投资，以后就摆明了。所以我对中美关系还是比其他人要乐观。

再讲一下中国企业出海。大家都在谈出海，出海是个大事。一方面国际经验表明大家都出海，另一方面就是轮到中国了。而且中国企业都是China+1，就是在国内的工厂不关掉，但是在国外再搞一个工厂，这样就变成了国内国外无缝对接。你看这一次美国搞关税，把世界都搞乱了。我们对美国的直接出口下降了9%，但是对东盟的出口增加了14%，东盟对美国的出口增加了一半，疯狂。为什么有这样一个过程呢？绝大部分是因为中国企业，直接出口没了，立即海外工厂多生产一点，还卖到美国去。

那么美国实际上对中国的依赖度没有减少。中国对美国的出口反倒增长了。按照原产地原则来计算，美国对中国的依赖度不仅没有下降，反而在上升。这就是中国的实力。

美国政府也意识到这个问题。拜登时代他就想能不能用打地鼠的办法，中国企业跑到哪我就拿锤子去敲他。特朗普也想过，只要这个国家出口到美国的产品里有中国的成分，我就对这个产品征收40%的关税。但是喊了半天他也没实行，因为难度太大。你怎么去认定一个产品里有多少是中国的产品？你要一认定他马上改一个型号，又是一个新产品，又得重弄一次。行政成本太高，我估计是做不成的。

为什么中美关系好像永远无法改变呢？因为它的基本面没有任何变化。美国仍然在搞金融，中国仍然在搞制造业，而且中国搞制造业是double down，越搞越来劲。所以基本面没有改变，这个经贸格局就不可能改变。

事实上这个世界极有可能把美国排除在外，就是世界减一。我们去日本开会，日本人都提出来，可能最后就没有美国了，我们自己干了。比如欧盟已经跟日本接触，欧盟要加入CPTPP，中国也已经提出申请了，也要加入。现在CPTPP 12个国家，加上欧盟，再加上中国，占到世界GDP可能70%了，美国就被排除在外。

而且美国这么征税其实对中国是有利的。为什么？这些关税一增加，淘汰的是哪些企业？那些成本较高的企业，也就是说欧洲那些企业，还有发展中国家那些效率较低的企业。中国企业的效率太高了，成本太低了。那关税事实上是帮中国清扫战场，能明白吗？对大家出海是好事，大家都面临关税上升，中国企业的成本优势就更加强大。所以特朗普不知不觉间是帮了中国一把。

那最后总结一下，外部环境没有我们想象得那么差。事实上我跟企业家接触，疫情刚结束时大家老是在说产业链要断了，中国要被排除在世界价值链之外了。现在没人说这事，事实胜于雄辩，中国的实力摆在这里。

另一方面，中美关系我预计在年内会有改善。至少我可以说特朗普执政这四年，中美关系不会变得太坏。而且中国的国际关系也越来越娴熟了，不再搞那种硬碰硬，而是该亮剑的时候亮剑，该柔软的时候柔软。你打我我也打你，但是芬太尼关税，我就妥协一下，你先征着。

国内还是要找到一个平衡点，要搞结构调整，但是也要关注当下的经济增长。凯恩斯都说了，“在长期我们都死了。”要是没有短期的经济增长，就没有长期。怎么做呢？就要关注房间里的两头大象，让房地产止跌，让地方政府能够运转起来，那我们的经济就会向好。

我的分享就到这里，谢谢大家。

作者 | 姚洋教授 经济学家、长江学者

出品 | 嘉宾商学